for the peregrine

【六扇门月圆行动24h/18:00】明月如霜

无cp,李大嘴单人向


“我不要月亮奔我而来,

 

我要月亮,一直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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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仲秋,凉风起,桂子黄。

 

适逢中秋佳节,平时日落而息的农户人家也都难得晚睡一回。借着将将散去暑热的零星夜风,于自家小院铺开竹椅凉席,四仙桌上供着时令的鸭梨、葡萄、石榴、西瓜,并一碟堆攒起来的月饼,一家人围坐院中,拍打着蒲扇,掌灯赏月。老人们讲故事的声音、壮年们的谈笑声、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小小的李家沟难得有如此热闹温馨的夜晚。

 

村沟最东头的院子里,李大嘴独自坐在屋顶上,若有似无的欢笑声随着夜风断断续续的飘过来,他安静听了一会,笑了,捧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酒。

 

这是他头一回一个人过中秋。

 

无双随小六回京城后不久,秀才终于中了举,带小郭一起离去赴任。那之后,小贝那丫头片子也渐渐长大,一年倒有半年随她师兄在衡山。同福客栈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整个关中都开了分店。掌柜的自然是不会亏待他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来,他们于他,早已都是只差血缘的亲人了。可无论再怎样亲密无间,随着白敬祺的出生,李大嘴却渐渐觉出自己与那一家三口有些格格不入。倒不是有心的疏远,可某天月亮照在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身影上,投下黑白剪影的那一刹那,他的孤独就仿佛无处遁形的孤兽。

 

头一年他提出要回家过中秋时掌柜的板起脸来骂他,先是骂他偷懒,然后又说他不把他们当成自家人,可骂着骂着,她的大眼睛就红了一圈,委屈极了的模样。李大嘴知道她是真的难过——掌柜的总是将他们看做自家亲人一样,将他们看做自己的弟、妹。他知道自己形单影只的模样有多惹人难过,难过之余,作为亲人,她又是多么替他着急。

 

于是他憨憨的笑起来:“掌柜的,你别多心,这大过节的,我就想回家看看我娘。”

 

就在那一年的寒底,李家沟隐隐传来几声凄凉的唢呐。从此,江湖失去了一个关于一代赌王似真似幻的传说,而李大嘴失去了他的娘亲。

 

冬去春来,很快,又是一年中秋。

 

李大嘴想起去年的这时候,他陪着他娘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说是看月亮,其实母亲早已双目失明。老太太颤巍巍的抚着他的手臂:“儿啊,你说你啥时候才能给娘找个媳妇儿回来啊?你总孤零零的一个人,回头到了地底下,娘都没脸去见你爹啊。”

 

彼时他只能敷衍的打哈哈,鬼扯些什么“不是不要缘分未到”之类的话,娘气的作势就拍了他一巴掌,轻轻的没什么力道。

 

娘真的老了,李大嘴想。换做从前,他若敢这么说话,娘早就该把他打得满院子打滚了。

 

可他也知道,娘不是打不动他,而是不舍得打了。

 

年轻人的心总是要硬一些,对世界也好,对自己也罢,可随着年岁的增长,看多了芸芸众生埋在平静外表下的苦楚与绝望,站在生命的末梢,就总会不由自主的对那些依旧苦苦挣扎的后生们存了些怜悯之心。更何况,对方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曾经叱咤江湖的断指轩辕,那一刻,也不过只是一个为了固执不听话儿子操碎了心的普通母亲而已。

 

片刻的沉默后,老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哑着嗓子问:“儿啊,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杨家姑娘?”

 

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李大嘴想。

 

哪怕早已不在江湖,可只要自己仍在这茫茫人世间浮沉,母亲就一日不可能离开她曾经最想远遁的烟云风波。

 

想起杨蕙兰,李大嘴抱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

 

那天他骗了母亲。

 

“怎么会,她早就成别人的媳妇儿了,我惦记她做什么,”他顿一顿,颇有些自傲的拿大拇指指着自己,“我,李大嘴——李家沟九代单传,京城食神诸葛孔方唯一的弟子,同福客栈首席主厨,断指…嘿嘿,断指轩辕唯一的儿子,我惦记她?”

 

他一口一个李大嘴,好似记不得,曾经他是为谁毅然的割舍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人的誓言,上天听来亦要发笑的。

 

那天母亲再没多说什么,直到半年后她去世,李大嘴匆匆赶回奔丧,母子之间,竟再没有一次长谈。

 

李大嘴想起那夜母亲的沉默,捧着半醉的脑袋,想着兴许,他从未能骗过他娘亲。

 

老宅失修,母亲去世后又空置许久,屋顶上的砖瓦间早已生出了点点杂草,随秋风枯荣凋零。

 

天生万物,那万物在天地眼中,可是否有些微的差别呢?

 

生死有时,聚散有时,爱恨有时,痴情,自然更是常事。

 

李大嘴忘不了杨蕙兰,在整个同福客栈里从不是个秘密。可忘不了,却不意味着他还没有放弃希望。

 

他自小胆怂自卑,虽然喜欢漂亮姑娘,却鲜有机会接触,零星的几次,都战战兢兢到话都不敢说一句。日常相处,佟掌柜端和严厉,又兼着朋友所爱和上司的身份,他从来是敬畏多于亲近。而后来了郭芙蓉,性子又太男子气,相处起来倒更像是兄弟。李大嘴时常想起头一次见到杨蕙兰时的情景:她穿着紫红的衣裳,一头长发翘起微微的卷,红绫束发,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忸怩和几分江湖气,婷婷袅袅的立在门前,略带客气的朝他妩媚的笑一笑。

 

她的笑容是透着世故的,带有一些女人特有的小心机,却又是无害的,只那一眼,他就醉了。她是软红十丈里最浓滟的酒,她是万里江湖中最温柔的刀,相思湖畔明月楼边,他竟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想和她一起跳一支舞。

 

遇见她之前,李大嘴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见钟情。

 

他小时候,也随村里的顽童一起扒在村头财主家大院的高墙外,偷瞧人家的小姐。被发现后,被财主家的几条黑狗追了一路。从前客栈里的几个兄弟中,属他最想娶媳妇。秀才心高气傲,死守着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的坚持;老白则总为他曾经的身份提心吊胆。从前他心里认为娶妻生子也无非如此:运气好些,或许会娶到财主的女儿;就算娶不上,那也不打紧——只要贤良淑惠的女子,温柔体贴一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好。

 

那时他可从未想过,直到秀才和老白都已成为父亲时,他却依然孤身一人。

 

原因很简单:愿望总是会达成的,被抛弃的身份也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遗忘。可一个人,又怎么能摆脱掉自己的执念,自己的心呢?

 

李大嘴记得,好些年前,姬无力事件结束之后,他和白展堂一起躺在同福客栈的屋顶上喝酒。那时他喝醉了,大着舌头承认自己还是常常想起蕙兰,一想起她还会浑身直抽抽,一如那一年的初遇。

 

老白仰头灌下一盅酒,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沉默了半天,忽然问他:“大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你的心里,蕙兰早已不是蕙兰了?”

 

李大嘴呵呵的笑:“什么蕙兰不是蕙兰,老白你是不是喝醉了?”

 

可他心里又隐隐觉得,其实老白说的是对的。

 

人类总是会被自己所不具有的特性所吸引。当杨蕙兰带着三分侠气三分媚气和四分洗不掉的市井气站在客栈门前的那一天,她就成了李大嘴眼中独一无二的明月。他爱她手执长刀的侠气,爱她媚眼如丝的温柔,也爱她漂泊江湖多年养成的得体的精明与世故。他知道客栈里的人,除了自己外都对杨蕙兰颇有微词,他们恨她招亲被骗后睚眦必报的心狠手辣,瞧不起她加入菜刀门后连亲友都能欺骗。他也知道他们是对的,其实蕙兰远不像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完美无瑕。她的侠气里透着匪气,她的妩媚里藏着欺骗,她的圆滑和世故背后,又是多少的心机与手段。可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将她作为心中唯一一轮明月珍藏与美化。他不是看不到月亮背后的乌云,他是有意的忽略它。

 

人活于世,原本就艰难。若连照亮黑夜的一轮明月都剥夺,那未免就真的太过可怜。

 

若他是杜子俊,最终得到了与蕙兰携手一生的资格,漫长的岁月里,她或许会从娇艳欲滴的玫瑰渐渐成为寻常草花。可既然他没有这个机会,那么他自然可以将她看做一生的月光,珍藏于心,没有任何人可以亵渎。

 

她寄托了他对于这个世界无尽美好的幻想,所以哪怕如今,她之于他已经是一个亦真亦假的幻象,他也不能不爱她,爱她就是爱这个世界。

 

这世上有些人啊,遇不上便罢了,一旦遇上,就是一辈子的劫,可又偏偏心甘情愿。

 

酒坛子空了大半时,明月已过中天。

 

曾经有个女飞贼把月亮看做是自己最干净的礼物赠予他,而打动她心的,不过是他为她削的一只苹果。

 

其实许多人都是这样,流浪江湖,历经风雨,最终屈服于尘世凡俗的幸福,偏他不肯放下,一心守着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

 

柳星雨走后的很久,从掌柜的到小郭,再到老白秀才,无一不为他感到扼腕可惜。他也不是没有动摇过。除却飞贼的身份,她漂亮、温柔,甚至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如果没有遇见杨蕙兰,那么这样的女子,完全满足了他从小到大对妻子的全部幻想。可这一假设的前提原本就是越不过的鸿沟,一如杨蕙兰,是他今世跨不过的劫。

 

那年她如愿嫁予杜子俊,或许是出于感激,又或许是愧疚,她赠他三枚金针。他在一天的时间内就用完了。那时他从她无奈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的鄙弃。其实不是他不懂得细水长流,而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杨蕙兰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了。

 

在同福客栈里,李大嘴一度曾自卑过,即便知晓了他母亲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断指轩辕,也没有让这自卑消减一分一毫。比起他的兄弟姐妹们,他总是更精明势利,蝇营狗苟一些。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煊赫的家世,没有丝毫的武功,不通文墨,唯一的傍身之计不过是那不太精良的厨艺。所有人都惯于看轻他。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有些市侩的普通人罢了。所以杨蕙兰错解了他的愿望,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也误会他在对方嫁做人妇后依旧痴心不改。或许只有祝无双隐隐意识到了,这个平素总是低三下四的厨子,在这段感情中有多么的磊落光明。

 

多少的爱会败给时光、败给现实,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妥协,放下最爱去选择合适,再到处宣扬如此才是人生常态。可李大嘴从没有。他坚持到几乎固执的程度,或许杨蕙兰之于他,早已成为一段执念,可他从不曾去伤害过,亦没有妄求,他把她当做永远悬于夜空中冷冰冰的月亮。照亮寂寂永夜,就已足够了。

 

所以他最后想要的,只是再和她跳一次舞,而不是她带着愧疚和感激补偿性的拥抱。

 

酒坛子空了,李大嘴也有七分醉了。

 

他酒量好,平时又小气,总舍不得再多沽二两酒,因此很少喝醉。他依稀记得他上一次大醉,还是十余年前蕙兰最后一次来同福客栈。那时客栈还是那间小小的客栈,朋友们都尚未各赴前程,他和小郭秀才谈笑着自己有多想念蕙兰。下一秒,紫衣女子就带着他梦里的笑容,亭亭立于门前。

 

他过而立之年许久了,李大嘴有时也会想:若是如今的他,遇上杨蕙兰,又会不会一往无前的去爱她,拼尽那么多年的勇气和时光,无怨无求的去爱她?

 

他想了很久,答案都是不会。

 

可他却忘了,以如今的眼光看从前,原本就毫无意义。二十余岁的自己,尚不知遇见她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十余年或许更久的孤独,是求而不得只能放手的无奈与不甘。如果他提前知道这一切,也许就会选择放手。可时间本身就是一场无法验证的赌局,谁又敢保证完全相反的选择就一定会通向平安喜乐的一生?

 

秋日的满月已经不似春夏那般,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皓月中天,明亮皎洁,透亮的清光之后又是无尽的冷,凝露为霜。

 

他是粗线条的男人,从不善于思考,又兼了七八分醉意,终于捧着脑袋决定不再想下去了。

 

酒坛子先放在屋顶,明天再收拾,他要先小心翼翼的下楼去,防止踩上青苔滑倒,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未来会如何?或许依旧在同福客栈做事,或者用这几年的积蓄盘一家自己的小饭庄。或许会一直想着蕙兰,又或许,明天他就能再遇见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

 

这都说不准。

 

他没有尘世的幸福,有的只是永远清寒孤高,永远悬于星河,永远遥不可及的一片月光。

 

反正总月亮是他的,无论是不是中秋,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都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慢慢的看。

 

Fin

 

 

 

碎碎念(很长可略过):

 

首先很荣幸应邀参加这次中秋活动,表白其他参加活动的太太,以及这次十分辛苦的策划:阿木和阿仰。

 

从《春风一盏》到《明月如霜》,这已经是我第四次写武林外传相关的东西了,产出不高,却几乎每次都带着浓重的私人色彩。有点强迫症,总想把当年客栈里的常驻成员都写一写,目前算来似乎还差一个无双?(笑)。

 

《明月如霜》这篇写大嘴,篇幅不长,文字也多发散,唯独牵住一条主线——月亮永远高悬于天,不会奔向尘世。于是大多数人在经历最初的追逐与挫败后,选择回到凡俗世间。或许偶尔追回往事,抬头看一看;或许自此便忘了,长夜无尽,把灯光当做月亮,亦可照明,更添温暖。鲜少有人会满足于一直守着冰凉的月亮,因为除了掌心一片握不住的清辉外,她再不能给你其他任何的回应。

 

小时候看《武林外传》的时候一度非常讨厌过杨蕙兰,因此也一度不能理解李大嘴对她的一往而深,甚至于觉得他愚钝痴傻。可如今来看,蕙兰的种种心机手段,大嘴未必看不明白,他是客栈里一等一的小气与精明,也是客栈里市井气最重的一位,他如何识不破那些江湖骗术?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就算她行骗,就算她被诬陷偷窃甚至入狱,李大嘴永远护在她身前的理由只有一条——“可她是蕙兰啊。”

 

他没有办法。

 

所以后来觉得,其实轮不到我去用一些普世的价值观去指责大嘴有些善恶不辨放低姿态的爱情,在不损害他人的前提下,这一切都敌不过四个字,心甘情愿。

 

李大嘴的确是个精明、市侩、甚至有些狡诈奸猾、仗势欺人的角色,他性格里无数数不清的缺陷和弱点,但在面对爱情,特别面对杨蕙兰的时候,我却觉得他始终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从《春风一盏》中暌违经年的夜谈,到《晚来天欲雪》里相伴相守的温暖,再到《情非得已》中不问条件的爱,也算是自己这两年走过来的一些心路历程,最终到这次的《明月如霜》。这中间走了很远的路,也经历了许多事情,如今孑然一身,忽然觉得,虽然说来有些理想主义,可或许还是一生只爱一个人最幸福。相思始觉海非深,怀着这样深厚珍重的牵念,或许好于随意散漫的虚掷时光和感情。时间和爱意都很珍贵,应当托付给值得的人。

 

适逢中秋佳节,也借此祝各位一生明朗,团圆美满。

 

感谢阅读。

 

                                                                                           2019.8.30

                                                                                           阿丹于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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