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the peregrine

【2016·汉服文案】长秋

十一月准备和基友去出一套汉服,提前写了一个文案。很短小的故事~



【文案】长秋

 

1.

 

顾明安踏进茶楼的那一刻,说书先生正“啪”的敲了声醒木,扬了扬嗓子开讲这一场的《英烈传》。

 

已经是深秋了呢,顾明安拣了个靠窗的雅座,一棵银杏树生在窗边,摇曳着满树的碎金,秋风渐起,落下一场纷纷扬扬金色的雨。明安拾起被吹落在桌角的一片黄叶,对着明媚的秋阳比了比。小桌上的桂花茶正半温,在澄澈的明堂里飘着缈缈的白烟,素日爱吃的栗子糕却是一块也未动。

 

《英烈传》的故事是听熟了的。遗民从来都爱追思故国,更何况这里曾是云国的国都。十丈红尘中一等一的繁华与富贵所在。只听得那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中藏了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话说前朝国公爷路珩,早先只是个落魄秀才,终日江湖浪迹,空负一身武略文韬,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日清晨,路珩投军路过皇城,看见一树落叶间有一物被阳光照的发光,拾起一看,却是一片金灿灿的叶子。国公爷心道此物贞祥,就藏起了这片叶子。自此之后,他投入先太祖麾下,随太祖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太祖建国后念其劳苦功高,便封他为定国公。”

 

“定国公”三字一落,底下的茶客便一片叫好。说书先生暂停下长饮了一盅茶,随即悠悠讲道:“定国公功成名就后,念及旧事,便于那棵树下一周建了国公府。府邸落成后,这棵树便在国公府的后院里,说也奇怪,自此以后,此树竟然五十年不枯不凋,终年长青,一时间人人称异,都说这是棵护佑定国公一族的神树。可国公爷膝下子嗣不多,且都资质平平,直到七十上下才得了个孙女,这孙女,竟是个不世的将才,便是前朝大名鼎鼎的……”

 

明安笑起来,轻轻一挥,手中的叶子便从楼上缓缓的坠下。被秋风吹的打了几个旋儿,终是碾入尘土。仿佛前朝旧梦里许些积了灰的往事,一早便该尘埃落定。

 

2.

 

庆元帝十三年,山河安泰,河海清宴。

 

路冉一早便携了长刀去后园,祖父喜爱花木,几十年的经营,后园清新雅致,俨然成了一座小小的花园。若是外人进了这宅子,大概不敢相信这是云国第一武将路氏一族的府邸。

 

虽是太平盛世,但路冉还是不敢疏了每日习武的工夫。秋风乍起,落下一天一地飒飒的黄叶,铺满了整座园子。余光所及,只有“那棵树”依旧苍翠。念及此处,即便手中刀锋猎猎,路冉却依旧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尽管昔年祖父“树下拾金”的故事早已在这皇城中传成了一桩佳话。路冉却始终对这么个似真似幻的往事不以为然。人世如此,为尊者讳成王败寇,胜利者总是以天命所归的笔触写下一副正得其所的姿态。其实路冉一直是敬重祖父的,但越是敬重,她就越不想把祖父以英勇忠烈挣来的前程归于一片树叶而注定的命运。

 

念头转的远了,手中的刀锋不由得偏了几寸。秋阳明媚,路冉眯了眯眼睛,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棵在凄凄深秋依旧枝繁叶茂的树下,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小女孩。

 

于是匆匆收势,刀锋却堪堪停在女孩面前不过三寸。路冉挑起眉头,喝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定国公府也是随意就能闯的?”

 

那女孩闻声怯怯的抬起头,一汪墨丸似的眼珠正撞上路冉的眸子,眼中盈盈有波光潋滟,清澈见底,反而把路冉看的呆了一晌:少年时随祖父在军营中历练过一段时日,路冉最懂得如何从一个人的眼睛来判别他的企图。此刻面前的小姑娘,她眼中有着未经世事的天真,想来不会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于是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柔和:“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路冉,一双手却不安的搅着大红的袄儿的衣摆,鬓角两朵绢花的流苏柔柔的拂过面颊想来是有些痒,于是她又伸手抓了抓脸。

 

路冉觉得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蹲下身子挑起她一边的流苏逗她:“说话呀。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女孩红了脸,轻轻的摇了摇头,她把目光从路冉的脸上移开,声音细如蚊呐。

 

“我是这棵树修行而成的精魄。”

 

“我就住在这里。”

 

话音刚落,路冉觉得指尖一凉。手中捻着的一缕流苏不知什么时候空了。再四周一瞧,哪里还有那小女孩的身影。

 

她不由得仰头看去,是那棵终年长青的树,此刻四下无风,万籁俱寂。却有一片绿叶悠悠落下,恰恰落在她掌心。

 

3.

 

那以后,路冉常常会在清晨于后院习武时看见那个小女孩。

 

一如初见时的红袄,鬓边的流苏轻轻柔柔的垂下,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看她将长刀练过,又捡起软鞭挥起一地的落叶,最后弯弓满弦,离了弦的白羽箭就风一般的飞出去。

 

小树精看的呆了,回过神来路冉却已满头大汗的坐在身边,闲闲的把头靠在树上喘气。她骤然坐直了身子,紧张的连大气也不敢喘。路冉见状反倒笑了起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小树精,说起来你还是我们路氏一族的发迹的功臣呢。”

 

小树妖脸红的像苹果,半晌才低头嗫嚅道:“其实不是……”

 

路冉便爽朗的笑:“我原先是不信的,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神精怪。小树精,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据说曾经我的祖父在你那得了一片金树叶,是不是真的?”

 

小树妖不大会说话,听得路冉的语气中大有调笑的意味,更不敢接下去,只得咬着唇拼命的摇头,挥舞的流苏打在路冉脸上,酥酥麻麻的痒。

 

路冉截住她小巧的下巴,深深的看她的眼,小鹿一般墨丸似的瞳孔,一下子就能看到最深处。小树妖不大敢直视她,微微一瞥,便看见女子眉眼深处浓的化不开的缱绻。

 

路冉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些许温柔。

 

她笑着说小树精,你也送我一片金树叶吧。

 

4.

 

静好的岁月停在了庆元帝十四年的秋日。

 

那一日秋阳明丽,丹桂流溢的甜香将整座园子浸染的温柔。小树妖站在树下收桂花,收了满满一手绢,想着等路冉回来交给她蒸桂花糕。

 

路冉很快回来了,她欢喜的跑上去。路冉却并不如往常一般笑着抚她的额发,或者在她一味闹着要各种花色的吃食时伸出手指弹她的脑门。她的目光深不见底,幽黑的瞳仁深处是小树妖看不懂的情绪,无端让她觉得害怕。

 

小树妖扯扯她的衣摆,却在腰封处触及一块冰凉。金光闪闪的令牌,一个“将”字赫然其上。

 

云国自太祖起历经三朝,当今的圣上庆元帝一味喜功好大却目光短浅,被身侧几个宦官佞臣挑唆,竟下令攻打与云国隔江而对,繁荣富饶,国力强盛的商国。作为朝中重将,路冉几乎毫无悬念的被下令领兵征战。

 

自开国以来,两朝的修生养息,国力才逐渐恢复,百姓也刚刚安居,此时出兵,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路冉却不能反驳,金銮宝座上庆元帝冰冷的目光透露出的怀疑与猜忌,他身侧那起小人嘴角得意的笑。

 

她只得双膝下跪,受领将令出征。

 

她没有大婚,也并无子嗣。路氏一族一脉单传,已无多少亲友。出征前夜,她安顿好府中老仆婢女,提着一壶酒来到后院。敲敲那棵常青树,强自笑起来。

 

“好啦小树精,人都走了,你出来陪陪我吧。”

 

那是一壶桂花酒,路冉特意又兑了些蜜水。于是入口清冽甘甜,余味悠长。小树妖从没喝过酒,也不曾尝过这般甜蜜的滋味。几杯下肚已经醉了起来,路冉好笑的打开她抢杯子的手。带着满眼的笑意抚上她的鬓发,温热的唇近乎贴上她的耳畔。

 

小树妖喝的晕晕乎乎,第一次主动的说话,她拉起路冉的袖子,含含糊糊的嘟哝:“你可快点回来呀,等你回来,我就送你一片金树叶。”

 

5.

 

路冉终于还是回来了,一道令牌送她出征,却是三道令牌催她回来。

 

商国国富力强,此行本又是不义之举,幸得她苦苦支撑,勉力维持着掎角之势。却不想长久的对峙终于把庆元帝对路氏一族经年的猜忌点燃,烧成了燎原的烈火。

 

路冉静静地跪在金銮殿的织金地毯上,眼中无悲无喜,没有恨意也没有不甘,只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念在祖父曾经的功绩,路冉被允许回到府中。昔日繁盛的定国公府早已破败,唯独后园一草一木,依旧是旧时景色。只可惜,已经是秋天了啊——

 

极目寻芳,满眼悲凉。

 

路冉提着一壶酒,靠着常青树坐了下来,起先还是斟满了杯盏,喝至薄醉,连玉杯也弃之不用,仰头将壶中辛烈的残酒饮尽。

 

路冉笑起来,笑的凄怆,笑的惨烈,笑到这举国闻名,从来流血不流泪的女将军的眼角泛起晶莹。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可她依旧清楚的看见了那个身影。

 

只一眼,即便碧落黄泉,也不再有任何遗憾。

 

“对不起啊,小树精,还没问你要金树叶呢……”

 

“又是秋天了啊,这场秋天可真长啊。”她喃喃,“路氏,云国,你我……都不过一生,一梦,一长秋罢了。”

 

小树妖没有哭,只是有些颤抖,她颤抖着握住女子渐渐发冷的手,颤抖着拨开她轻轻蜷起的手指,颤抖着,在她手心放上一片叶子。

 

那是一片金黄的树叶。

 

红衣女子显然悉心打扮过,一向不施粉黛的素净面庞在失了气息后还泛着胭脂色,眉心的花钿,头上的发冠,坠着红宝石的流苏,仿佛与这荒唐的人世告别本就是一件乐事,她嘴角还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她也穿着大红的袄,长裙曳地。小树妖微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她笑的仿佛难以自抑似的。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满树长青的叶子骤然一点一点的变黄,碎金般的明丽,旋即一阵秋风扬起,落下一天一地的浩大与寂寞。

 

这是一个明朗的秋日,碧云天,黄叶地,山映斜阳天接水。

 

仿佛她们的初见。

 

6.

 

“那五十年长青的神树,在路冉将军饮下庆元帝亲赐的毒酒毒发身亡后,一夕之间满树金黄,落叶缤纷,在此之后,那棵树再没长出过新芽。而在路冉将军离世不久,商国就大举渡江,攻入云国,一路攻城略地,竟无人能挡,不过月余,便兵临城下,攻下了王城。庆元帝被俘后幽囚,月余暴病身亡。至此,云国国灭。”

 

听书的多是些云国的旧民,一场悲欢离合的故事总能触及愁肠,有未长成的少年红着眼,忍不住含了泪意喊道:“若是路冉将军还活着,我云国定不会亡的如此快。我等平民百姓,也不至于沦为亡国之奴。”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兄长截住,以目示之不可妄言。当下周遭寂静,说书先生想来也是感怀,醒木一拍:

 

“路冉将军临去前说,一生一梦一长秋。其实人生本不过一场大梦,千般悲喜,不过是梦中人。商国的女主对路冉将军倒甚是敬重,攻下王城后便去参拜了路冉将军的坟冢。如今虽非故国,但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路冉将军在天之灵也定会安慰。”

 

顾明安执起桌上的茶盏,饮一口桂花茶,嘴角的弧度被秋风吹凉。她在桌角放下几块碎银,信步走下了茶楼。楼下几个便装的侍卫就小心的围上来:“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回行宫了。”

 

顾明安点点头:“回去吧。”一行人浩浩走远。转角处,倚靠茶楼生的那棵银杏树依旧满树碎金,无人会记得半盏茶前被人随意丢下的落叶。染了斑驳,沾了尘埃,静静碾于尘土深处,殁于熙熙尘世,悄然无声。

 

长秋即尽,寒冬将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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