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the peregrine

【卫聂】山河 36-38

更了更了,中途和舍友们去度了个蜜月,总算没有断更太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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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张良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卫庄?”

 

而盖聂甚至比他还要平静。男人脸色苍白,唇角却含着笑,他点头:“是啊,一定要去。如果那时他死了,我没有办法,倒也罢了……可既然他活着,那么无论有多危险,我都要去救他。”

 

说到那个“死”字时男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明显的沙哑了些:“张先生,你是小庄的朋友。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他说完后发觉张良依旧在沉吟,于是补充道:“自然,我知道张先生如今的处境,若你不方便相助,我也理解。”

 

张良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但你还是要救他,即便没有我的帮助。”

 

盖聂报以温和的一笑:“我是云梦楼的弟子,卫庄的师兄,曾经的军统特工,如今的gong产\党上海情报小组成员,31年孤身前往察哈尔,历经十余战而不死。35年,只身闯入日本人的监狱后全身而退。37年,从南京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这么多年,我走过上海、新京、天津、南京,做过许多事,杀过很多人。有些事,即便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到。”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可周身的凛然傲气几乎喷涌而出。直到此刻张良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温和平静的男人竟是如此的有压迫感。他所展现的一切——沉稳、安宁、都只是表象,骨子里,盖聂和桀骜狠绝的卫庄是同一路人。但凡认定的事便一往无前,哪怕整个世界都挡在身前,他们也敢、同时也能排除一切阻碍因子,杀出一条血路,伤痕累累的奔向那个他们认定的未来。

 

这对师兄弟……张良有些苦恼的扶额。

 

然盖聂毕竟还是谦和的,他敏锐的体察到了张良的迟疑,于是便又稍稍退了一步——这大约是他和卫庄最大的不同,卫庄或许会隐匿,但他从来也学不会哪怕一丝一毫的妥协。

 

“当然,小庄如今身陷敌手,救人之事,自当从速。若是张先生肯帮忙,我也更多了一分底气。”

 

张良几乎笑出声来。

 

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撞了南墙就一定要将墙撞出个洞。能忍他人之不能忍,为他人之不敢为。卫庄与盖聂,不愧是师出同门。也无怪当年卫庄向他讲起这位“师哥”时,面色不改,可眼角眉梢都染上三分温柔。

 

他向盖聂伸出手去:“我和卫庄是幼年玩伴,关系不比常人。盖先生若不嫌弃,就也叫我一声良子。”

 

颜路也微笑着站到张良身侧,目光温润,看向盖聂时,眼底带了隐隐的赞许与钦佩。

 

盖聂回握住他的手:“承蒙不弃。”

 

短暂相握后,张良敛了笑意,思索道:“如今韩成虽已日薄西山,可到底还有势力。卫庄落在他手上,他又指着这一招作为翻身的底牌。这个时候,就连我也插不上话。此时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卫庄安插在赵高亲卫队里的那名刺客了。若他能早一天得手,韩成的地位便不稳固一分。我虽然愿意帮忙,可这个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盖聂眉头深锁,他知道张良说的是实情。颜路见他沉默不语,好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找出密码本之前,韩成不会让卫庄死的。良子,你要掐准时间,韩成发现假密码本的时候,与赵高遇刺的时机要妥善安排,争取最大的时间空隙,救出卫庄。”

 

一番商议后,天色已然不早。张良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转眼就换了副漫不经心浪荡子的面貌,笑道:“时候不早,再不回去恐怕惹人起疑。密码本我会派人来取。救人之事……等我们的消息。”

 

盖聂点点头,张良笑着说:“我要先行一步,委屈你,在这多坐一会,待天黑了再走。”

 

盖聂心下了然,张良如今也算敌方“地位显赫”之人,暗中不会少盯梢的人,等着捉他的马脚。为避嫌疑,自然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没想到,他刚一开门,一个小童就飞快的从门槛上站起来,将一张小纸塞在张良手中,又很快的消失在小巷深处。

 

张良先是一愣,低头扫了一眼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盖聂。目光中满是凉意和深深的绝望。在他的凝视下,盖聂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很多年后,张良都没有忘记那一刻盖聂的目光。他眼里没有一丝一毫探寻的意味,像是一早便料到最坏的结局,连抵抗的能力都失去了,唯余一片空洞寂静的死灰。

 

他的声音空空的,没有一丝感情,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一般。

 

“出什么事了?难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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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莲喝一口咖啡,然后用餐巾抹去了白瓷杯上的口红印。

 

她洁白纤细的手指绕着自己卷卷的发丝把玩,完全没把对面两个人放在眼里似的,千娇百媚的模样。可她就连傲慢亦是娇俏的,总让人生不起气。

 

或许,对方也不是不生气,只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们不能生气,也不敢生气。

 

有求于人的人,总要学会压抑自己的火气。

 

良久良久,久到连颜路的脸上都浮现出微微的焦虑时,韩莲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人笑了。

 

“小良子,颜路哥哥……你们真了不起。我一直那么相信你们,我爸爸……一直那么相信你们。他对身边所有人都有戒心,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你们。”

 

张良一直都是沉得住气的人,更不用说一旁的颜路。可此时不必往常,滴答流逝的每一秒钟,都是他们与死神抢人所要争取的毫厘优势。况且,这本是一条险路。至少在卫庄做计划时,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张良的提议。

 

张良还记得那天,他提出这个想法时卫庄很生气,一头白毛被挠的乱糟糟的,冲着自己没好气的喊,他要的是一个完全周密的计划,而不是基于感情的一次冒险。

 

可那时张良就怀疑,卫庄不是害怕韩莲的拒绝会泄露整个计划,而是害怕韩莲答应了……那她就会送命。

 

自己这个发小从来都没有变,看起来比谁都要冷漠无情,可若你拨开他坚硬的外壳,就会发现,他胸膛跳动的,是一颗无比柔软的心。即便负有杀父之仇,他依然舍不得让无辜的韩莲去牺牲。

 

可谁又不无辜呢?

 

韩莲无辜,那高渐离无不无辜?还有荆轲、盖聂、颜路、卫庄甚至张良自己,他们这些人,又哪个不是无辜的?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张良生了一张兼具山水神韵的脸,他笑起来时总如汤汤春水,令人如沐春风。可一旦他真的严肃认真——或者隐含怒气时,这张脸上就不见了水的悠然,唯余山的冷峻。

 

在经过女子长久的沉默后,张良也失去了再说什么的意思,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冷冷的盯着韩莲。

 

这么多年,当韩莲还活在周边人为她打造的一个近乎真空般透明美好的世界时,张良就已经无数次的在刀刃上打滚。他识人无数,揣摩人心,更经历过许多极危险的境地。一旦他认真起来,周身凛然的压迫感根本不是韩莲强做的傲慢所能比拟的。

 

在他的注视下,女子强作出的冷静无谓终于土崩瓦解。她死死扣住手里的白瓷杯,因为过于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她像委屈极了的小女孩一样,红了眼圈,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骗我,你们都骗我……他不是卫庄哥哥,你不是小良子,他骗我,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哭的委屈极了,自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起,压抑了那么久的悲伤、思念,这么多年盘桓心尖的疑问、期盼,几日前卫庄对她冰冷的疏离,少年玩伴的欺骗,以及他刚刚提出的那个条件……所有这一切在那一瞬爆发开来。可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会幻想、爱做梦,总还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的小女子而已。

 

在她的泪水里,张良的表情渐渐变得柔软,夹杂了若有似无的愧疚。颜路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在桌底握住他的手。

 

张良放轻了声音,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对她道:“你不要难过,这件事和卫庄无关……他压根不知情,全都是我的主意。”

 

他顿了顿,道:“你可以拒绝。”

 

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韩莲在泪眼中抬头,轻轻笑了一声:“拒绝?我有资格拒绝吗?小良子,我虽然没你那么聪明,可我也不傻。你既然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我不信你没有后招。要是你放我走了,就不怕我把这一切告诉爸爸?”

 

张良岿然不动,依旧是坦荡而平静神色:“你若要告诉,我也认了。骗了你这么多年,算我偿你的……算我和卫庄,偿你的。”

 

他的平静倒是超出了韩莲的意料。她凝视着他,他坦然回望。

 

“但是此时,卫庄需要你。就当看在幼年情谊的份上,我求你不要袖手旁观。”

 

又是很久,韩莲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小良子,我只问你一件事。”

 

“这些年,爸爸真的做了许多坏事么?”

 

 

37.

 

阴暗的地牢里,卫庄迷迷糊糊的想起张良似乎曾经劝过他:嘴巴不要那么毒,说话不要那么刻薄。这年头,为人做事,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卫庄也记得当时的自己就跟茅厕边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回了一句:那些都是弱者世界的准则,强者,从不需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把张良气的直跳脚。

 

可此刻回想起来,卫庄竟有些想承认,张良那家伙说的或许是对的。

 

自打那句“废物”一出口,章老三在不取他性命的前提下,极尽严酷之能事。卫庄顶了三天,终于顶不住了。

 

他早知这世上有许多事比死亡更可怕,可在此之前,他从不知晓——原来有时,死亡不仅不可怕,居然还会成为一件让人期盼甚至要争取的事情。

 

他知道韩成狡猾,疑心极重,若他直接招供,对方倒有一半的可能不信。可卫庄就是卫庄,他自有办法装作铁骨铮铮宁死不从的样子,然后不经意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故意让对方以为自己抓到马脚。

 

对于这种多疑且刚愎自用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引人上钩的方法。

 

果然,自打他断断续续的泄露出几个破绽后,卫庄明显的感觉到,章老三下手的方式不一样了。

 

不再小心翼翼,不再避开要害。如同一头终于挣脱了镣铐的野兽,每一下攻击都凶残狠烈。好几次卫庄痛晕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都会由衷的希望,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醒过来。

 

可事与愿违,愈是一心求死的人,却愈是死不了。

 

死不了,却也活不成。

 

章老三很明显的被这个桀骜的年轻人激怒——他干这行这么些年,也遇到过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宁死不招的,可这些人无论再怎么硬气,每次见到他,总还是发自心底的感到畏惧。他们或许会用各种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像卫庄那样,言笑间笑骂他一句“废物”。

 

卫庄不仅一见面就这么招呼了他,并且在接下来几天的用刑中,无论疼的多厉害,都始终没有展现出哪怕一丝对他的恐惧,相反,他的嘲弄与不屑之意倒是越来越深——章老三每次看到他那因痛苦而布满血丝,却又饱含戏谑的目光时,就恨得牙关紧咬。

 

他不会承认,他对卫庄的恨意中,竟然还带了三分恐惧。

 

受过他“关照”的人很多,可能在他手下这么些天还一句软话都没有的,就只有卫庄一个。

 

就如狭路相逢,若一方发现自己的威胁根本无用,便会本能的对另一方产生恐惧。哪怕如今他手持刑具。

 

反正你已经露出马脚了,章老三想,韩大人也用不上你了,但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去死。

 

敢于嘲弄我尊严的人,敢于让我感到恐惧的人,我便要让他受尽一切折磨,我保证要你在吃尽我所有招数之前活着——极尽痛苦的活着。

 

于是,在他有意泄愤般的折磨下,卫庄已经气息奄奄。

 

暮色四合。

 

章老三缓缓的将各种家伙卷进那个干净的小布袋里,又露出了他那招牌的和气笑容:“卫爷,那您好好歇着,小老儿明天再来请教。”

 

他走后,地牢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卫庄整个人被捆在刑凳上,想挪动一下身子都成了奢望,四肢百骸,无一不在锥心般的疼,皮肤上的针孔清晰可见,注射进去的药水让他感觉到连血液都变成了滚烫的水,除此以外,他浑身上下布满鞭痕,烧焦的皮肉和鲜血淋漓的手指,让他觉得他离死亡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偏偏就是跨不过去。

 

卫庄无力的垂下头,意识渐渐模糊了。他吃力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作为一个特工,云梦楼的弟子,居然死的这么痛苦而艰难,回头到了地下,一定会被师父那个老头子嘲笑至死。

 

可却不后悔。

 

卫庄想,即便他如今浑身伤口,无尽折磨,他也不后悔。

 

那原本就是他欠高渐离的,或许还有那一年,师哥欠荆轲的。他一向骄傲,总是羞于承认感情,可其实在他心底,少年时在姑苏结下的兄弟情义,一直也是心底为数不多的美好和羁绊。

 

荆轲、小高。

 

他或许终于快要见到他们。

 

卫庄这么想着,身体上的痛苦似乎渐渐远去了。自打进了这里,漫长的七天,他再也没有如此刻一般安宁的时刻。

 

如果他也走了,那么曾经的四个人,就只剩下师哥一个了啊。

 

卫庄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只留师哥一个人在这世上,他一定很难过。

 

他很想再见他一面,再听他叫他一声“小庄”。他很想当面告诉他,少年时的怦然心动,这么多年的相思成疾,重逢后的百般克制,将去时的无尽不舍——他多想亲口告诉他。

 

他想起他重回云梦楼的那天下午,他想起他和他并肩坐在门槛上看天上的流云,想起他弯腰将玉佩还到自己手上,想起他离开前最后的试探与质疑。

 

——你爱我吗?

 

——你会骗我吗?

 

想起盖聂,想起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卫庄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后悔,一点点心疼,还有一点点想活下去。至少活到能亲口告诉他一切。可这个念头刚一起来,便被他打消了。

 

他已经必死无疑了,韩成不会让他活下去,章老三这些天的折磨早已将他的身体打垮,如今就算有机会能告诉他,对师哥来说,未必不是一种新的残忍。

 

无知无觉,有时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希望他不要发现吧,希望他不要发现——

 

我爱,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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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庄,小庄……”

 

仿佛从一场混沌的迷梦中被唤醒,卫庄吃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刑室里一灯如豆,随着夜风摇曳,映照着铁栏的倒影轻轻摇晃,让他有轻微的晕眩感。失焦了许久后,他才在一片昏暗中,看清来人的面貌。

 

白瓷般的皮肤,明澈的眼眸,剑眉、薄唇,两鬓垂下的乌发随随着拍打自己的动作微微的晃。卫庄像不认识来人似的,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许久。

 

然后他笑起来:“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师哥。”

 

他伤得很重,他想自己的多处器官应该都受挫了,连说话都要喘上大半天,可他还是不肯闭嘴。反正是回光返照,反正这一切都是幻境,可到了这一刻,这样的幻梦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甜蜜与满足。所有他不能说、不敢说、没有机会说的话,都可以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对眼前这个幻象毫无保留的表白。

 

“真好啊,我就知道我会见到你的,真好。师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35年后,我终于联系到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多高兴,我们终于还是走在一条路上的,可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身份,连话都不敢跟你多说几句。你在南京做的很好,你拿到的资料,帮我们策划了好几次成功的行动……你是我的师哥,你那么好,那么聪明……可你有时候怎么就那么笨,去年十二月,你为什么要留在南京?你为什么不懂得保护自己?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点我就要失去你……”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

 

他歇了口气,忽然不再说下去了。

 

卫庄感觉到有炽热的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不是错觉。

 

他有些惊慌的抬起头,然后他看见师哥落泪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盖聂落泪。

 

他把他从南京的修罗场救出来,他饱受梦魇的折磨,他们隔了六年的时光再见到彼此,哪怕那个时候,盖聂也只是微红了眼眶。

 

可现在,他的泪水却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背上。

 

卫庄的错愕不过片刻,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盖聂蹲在他身边,他们靠的很近。卫庄吃力的弯一弯腰,闭上眼与他额头相抵。

 

“怎么办,真的是你,”他的声音里甚至含了些笑意,“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盖聂却瞪着眼睛,眼中有三分的愤怒,倒更有七分的痛楚。眼泪让他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了哭腔,连他自己,对这样的情愫也全然陌生。

 

不同于当年的荆轲,虽然那时他也痛苦至极。可熟悉的一幕再现,眼前的人变成了卫庄,盖聂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人挖开一个大洞,空落落的疼。

 

“原来……一直都是你。”

 

从南京到上海,整整三年,一直站在他身后,站在无尽黑暗里与他命运相连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是他。

 

“是啊,”白发男人轻轻叹息,“对不起。”

 

盖聂伸手摸摸卫庄的脸,然后站起来,解开绑着他手腕的绳子:“不要对不起,我救你出去。”

 

很快,卫庄的一只手被解开来,盖聂倾身要去解另一边,卫庄却用刚刚获得自由的那只手拽住他的衣襟。

 

他笑着,神色间锐利不再,唯余温柔。

 

他还是执着的道歉:“对不起。”

 

“师哥,杀了我。”

 

 

38.

卫庄的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温柔,可却是在清晰干脆的宣判自己的死亡。

 

盖聂浑身重重一颤,僵硬不过片刻,他还是自顾自的解起了另一侧的绳索。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三年前在天津,我没能救出荆轲。今天,我绝不会再让你死在我眼前。”

 

卫庄不以为然的一笑,忽然咳嗽起来,咳到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他原本低沉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更加嘶哑,他好像要把血咳出来一般,断断续续的说:“师哥……帮我,拍一拍后背。”

 

盖聂也笑了,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轻轻一掷,那短刀就飞出三丈以外。

 

卫庄难以置信的看着飞出去的匕首,盖聂看向他,静静道:“和荆轲比起来,你的演技未免太差。”

 

卫庄一愣,也不再咳了,片刻后,他笑出声音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一直都不相信你会狠心杀荆轲,原来……竟是这样……”

 

他歇一口气,停了笑,语气认真:“可是师哥,我已经活不了了……你不要白费力气,若你为我好,就一刀杀了我,然后快点离开这里。”见盖聂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的解着绳子,卫庄稍微提了点声音,喘息声也因此更加明晰,如同破败的风箱:“你听不到吗?带着我你是出不去的!章老三下手极狠,就是要保证我求生不能。你快走,再过一会儿看守就该发现你了。”

 

说话间,盖聂已经飞快的解开了所有缚住他的绳子,他将卫庄从凳子上拖下来,一把背在背上。

 

卫庄更急,可一当他离开老虎凳,便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好安分的伏在盖聂背上,由着对方背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师哥,放下我,听话!”

 

盖聂背着一个比自己高还比自己重的男人本就吃力,幸好对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他缄口不言是想多保留些体力,却还是被对方熟悉的急吼吼的语气逗笑:“我们谁是师哥,谁该叫谁听话?”

 

“你……”卫庄气结,盖聂却打断了他:“不要担心,良子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来为难我们。”

 

卫庄一怔:“韩成呢?”

 

盖聂言简意赅:“计划基本成功,日本人证实那份密码本是假的,他们在第三战区伤亡惨重,韩成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卫庄心头涌上无言的欢喜,可与此同时,就像了却了最后一分执念一般,他感到一种渐渐吞噬自己全部意识的黑暗与疲倦慢慢俘获了他。

 

这么多天来,他从未像此刻一般疲倦过。

 

他咬着舌尖问出最后想知道的话:“那……赵高……?”

 

盖聂却没有立刻回答,卫庄觉得自己的意识以及越来越涣散时,方听得男人答道:“已经死了。”

 

“刺客呢……?”

 

“全身而退。”

 

“……真好。”

 

“……”

 

“……”

 

盖聂专注着脚下,忽然发觉对方在问完刺客后很久没有说话,与此同时,背上的重量渐渐重了起来。他心头漫上不安,于是轻轻唤道:“小庄?”

 

长久的沉默让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在他忍不住要喊第二声时,终于听见男人含着笑意的回答。

 

他的声音里已经满是疲惫。

 

“师哥……”

 

盖聂警觉起来,关照道:“小庄,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了。别睡,千万别睡。和我说说话。”

 

“好……那师哥,你说点什么好不好?”

 

卫庄的声音很温柔,很虚弱,好像在乞求些什么似的。盖聂听不得他这般说话,心中一酸,问道:“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盖聂愣了愣,下意识的就要对他说,可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他喉头发紧,有些无理的拒绝:“我现在不说,你想听,就坚持到回去,就坚持到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才跟你说。”

 

卫庄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暖暖的喷在他耳畔,他还是轻轻笑着,一生从未有过的乖巧与温柔:“可是我现在就想听啊,我怕我再也听不到,你说给我听吧……师哥,你是不是怕我耍赖,怕自己会吃亏?那我先跟你说,好不好?”

 

“师哥,我爱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爱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很……”

 

在盖聂迈出地牢的最后一步,男人微弱的声音也终于消失在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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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背着卫庄,快走了几步后,转过街角,看见停在暗处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韩成虽然已被扳倒,可卫庄的嫌疑到底还是没有洗清。把他从牢里救出来,其实是场瞒上不瞒下的骗局。在盖聂把卫庄背出来之后,自会有接应的兄弟在牢里换上另一个“卫庄”。张良签的不是卫庄的特赦令,而是他的枪决令。

 

从这一刻起,卫庄真的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盖聂拉开后座的车门,先将卫庄放进去,自己也靠着他坐下。车子立即发动,借着车灯的光,盖聂才看清楚,开车的司机,赫然竟是张良。

 

“想来想去,派任何人我都不放心……卫庄怎么样,还好吧?”

 

他一路飞驰,一边忧心忡忡的问。

 

盖聂摇摇头,感受到身边人越来越轻的呼吸。心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抓的揪起来。完全忘记了正开车的张良不可能看到他无声的回应。

 

可他的沉默无疑已经是一种讯号。张良没再问什么,脸色瞬间也变得无比凝重,他默不作声,只是加快的车速。

 

车子停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口。盖聂架着卫庄从车上下来时,张良已经扣了三下门。

 

门很快就开了,颜路穿着白大褂,在看到气息奄奄的白发男人时,神色不复温和,而是一脸紧迫。

 

“快,把他扶进屋里。”

 

最里间小屋的暗门后,赫然是一间简陋的手术室。盖聂和张良将不省人事的卫庄扶到床上,颜路戴上了金丝眼镜,正色道:“这里空间局促,你们出去等。”

 

“师兄……”张良开口,有些欲言又止。

 

颜路却仿佛明白他要说什么:“情况不乐观,但我会尽力。”

 

话是对张良说的,但颜路却看着盖聂。男人白色的衬衣上已经沾上了卫庄身上斑驳的血迹,脸颊上也蹭上了血污,他面无表情,在黑暗中,安静的让人感到恐惧。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反而也向颜路点点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颜路微一颔首,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盖聂和张良并肩坐在屋外的长凳上,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张良先开了口:“我曾劝过他。”

 

见盖聂没有搭话的意思,张良也不介意,反而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劝他不要制定这么惨烈的计划,我们还有时间,可以一步一步来,没必要一次到位,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你知道卫庄说什么?他说,或许我们有时间,可在前线的同胞们没有。”

 

“他觉得,这次赵高来沪,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将这帮汉II奸一网打尽的机会。他在制定计划时,早已想到过今日……不,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救出来抢救的机会。如果不是你来,他真的在狱里就会死了。”

 

盖聂知道对方在好心劝慰他,可他实在没有心力回应,只好勉力挑了挑唇角算作一笑。

 

张良也笑了笑:“虽然现在他还在抢救,可万一……你也不要替他难过。事实上,若是去年冬天你没有留在南京,而是去了重庆,卫庄根本就不会让你知晓这一切。他会默默的死,然后自会有新的同志成为你的联络人。我保证你不会发觉有任何异样。可如今,你不仅来了,还守在他身边,知晓了他所有的计划和苦衷,让他没有死在一片黑暗里,我想,他一定会觉得很满足。”

 

“卫庄很喜欢这座城市,”张良仰起头来,看着夜空微微一笑,“他也曾告诉过我,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埋骨于斯,他没有遗憾。”

 

言毕,他站起来拍拍盖聂的肩膀:“你一个人静一静,我出去透透气。”

 

他的背影被惨白的月光拉的很长,盖聂默默看着他远去,在月光下摊开自己的双手。

 

手心殷红点点,是他身上留下的。

 

盖聂的思绪忽然有些飘忽,回想起少年时随师父和小庄一起回苏祭祖时的情景。云梦楼的先人们没有墓碑,师父在西园寺为他们设了长生牌位。他还记得每次去西园寺,总能看到来求神拜佛的信男善女。走的近了,有时还能听到他们嘴里喃喃的祷祝。

 

凡人所求千般万般,可总也逃不过求财求名求姻缘求平安。个人有不同的所求,但祷祝的句式却千篇一律。

 

“若是菩萨能如何,弟子愿一生如何如何……”

 

不用说,那时的卫庄总对这些人嗤之以鼻,而就连自己,也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些祷祝之人,似乎将自己今后的一生的无欲无求当成了要挟上天的筹码,当成了与神佛谈交易的条件。盖聂忽然很想知道,那些跪在神像下潜心祷祝的人如今又如何了?他们可得到自己当初所求的心愿了吗?

 

而这一刻,盖聂忽然也很想向某个不知名的神灵祷告,他也很想不能免俗的求一声:“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能活着。”可他毕竟还是那样清醒而残酷的人,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明白,就算真有神佛显灵,他也没有资格说这些话,这个乱世里,他所求的真的太多太多。他想要战火熄灭,国家富强,他想要荆天明平安长大……如果他真的只有一个心愿成真的机会,他或许也不会拿它来交换卫庄的一条命。乱世难得双全法,也没有真的可以点铁成金,普度众生的仙人神明。

 

可他却不想放开卫庄。

 

他有些疯狂而绝望的想,到了这一刻,他不求诸天神佛。

 

他求卫庄。

 

他求此刻躺在屋里,正与死神苦苦搏斗的卫庄。

 

他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Tbc

 

碎碎念:

终于写到第二个想写的场景,盖聂坐在手术室外等小庄

不到一个月写了太多阴暗残忍的情节了,自己都有点吃不消。

下一更就发糖,不发糖不是人。

上海章也终于快要结束了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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