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the peregrine

【卫聂·旧文】浮生即事(一)

嘛,既然《江南晚来客》来了那么身为后续的《浮生即事》也该来了。lo主认为这是个温馨的故事……但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所以还是角色死预警一下。不过放心前两章绝对甜到掉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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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心悦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显。

 

是日也,气清景明,故人皆谓之清明。

 

有人说,江南的春日,正是从清明开始的。

 

立春后料峭的倒春寒已经过去,一场一场春雨洗净了整个冬日的泥尘,雷声震,蛰虫惊,阴阳半,寒暑平。一切行将就绪,恰等着这么一个天地清明的好时节。

 

吴县人过清明,一向有做青团的习惯。

 

清新嫩绿的艾草,还沾着清晨江畔潮湿的露珠,被小心的研磨、碾碎,和进面粉里,带来温润而明亮的绿。一旁各色各样的包心也都不甘落后,红豆清甜,芝麻浓稠,若是偏好咸口,那么田间小路旁清苦的荠菜,爽口的马兰头,匀上细碎的肉末,便好似将一整个春日的气息都吞进了肚子里,唇齿留香。

 

盖聂和卫庄来到吴县隐居后没几年,盖聂就向县里做青团做得最好的近水楼的师傅学了手艺。回去后自己又琢磨着增减了几样配料,每逢清明前后,便在自家客栈也搭起蒸笼卖起了青团。从此在吴县人的口耳相传下,盖先生除了为人温和,风度翩翩,包子做得精妙绝伦以外又添了一项盛名——青团做的比近水楼的大师傅还要好吃。

 

眼见着来买青团的人越来越少,近水楼的师傅苦着脸跑来盖聂家诉苦:怎么的就教成了徒弟饿死了师父?盖聂是个实诚人,加上卫庄不断在旁怂恿,便爽快的答应了今后不再卖青团,并且本着让更多吴县人都吃上好吃的团子的宏愿,将自己做调馅时少油多汁,少糖多蜜的法子也倾囊相告。把那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感动的涕泗交加。

 

于是,近水楼又拿回了自己的生意,很高兴;盖聂乐得清闲,也很高兴。然而最高兴的,恐怕还要数看似和这件事情最没有关系的卫庄。

 

卫庄师出鬼谷,曾公然表示很瞧不上儒家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女授受不亲的所谓礼节。然而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有一个连最最酸腐的儒家腐儒都尚未形成的思想——出嫁从夫。对于盖聂这般整日厅上堂下忙个不停,抛头露面的行径,他曾表示十分不齿。然而那日盖聂却打断了他对于自己种种不守妻纲行为声讨的演讲,一脸真诚的对他说:

 

“小庄,若是你能将这客栈好好的经营下来哪怕一日,我便也用不上如此辛苦。”

 

卫庄无话可说。

 

少年时在鬼谷,卫庄总是自诩是鬼谷传人之中唯一一个有着极强的应变机制和处事能力的人。而身后跟着的那位,虽然同是鬼谷传人,但看他那常年不变的木讷表情,不善言辞总是被自己奚落嘲笑,还有老实巴交的整日任劳任怨的包揽洗衣做饭等种种行径,卫庄下意识的就把自家师哥划进了不善交际的那一种类型。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从前也好现在也罢,自己这个看似木讷老实的师哥,身边总是不乏知交好友,还有一大群仰慕他为人,敬重他处事,觊觎他美貌(……)的人整日里恨不得围着他打转。两人刚隐居吴县那会,为了维持日常的开销曾经摆过一阵包子铺。本来小小的路边小摊在师哥的经营下竟然很快有了不小的知名度,每日里包子供不应求。两人攒了一点钱,便盘下了一家破败的酒楼,开了一间小小的客栈。很快,在师哥的经营下,客栈的生意也日益兴旺……

 

可以说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和气生财吗?卫庄曾暗自腹诽过。

 

这一切直接导致了盖聂每天忙得停不下来,上至厅堂下到厨房无不包办。卫庄只能每日憋憋屈屈的缩在柜台的一角,无比怨念的盯着自家师哥一边忙得风风火火一边还能以一个清浅的笑容应对来自四面八方温暖的问候。

 

“盖先生,给我来十个包子。”

 

“盖先生,这是我家闺女亲手绣的帕子,您好歹留着擦擦汗。”

 

“盖先生,过两日便是清明了,盖先生可有和人约了出门踏春?”

 

“盖先生……”

 

盖聂既不教书,也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但不知为什么,方圆几里的居民都爱唤他一声盖先生,仿佛只有“先生”这个词,才不算辱没了这位能将一袭粗布白衣穿的飘然,总是淡薄温和,却又能给人无限依赖感的……客栈老板。

 

卫庄哼了一声,心道师哥倒也没说错。自己也曾心疼师哥一个人辛苦,试图帮他些忙。结果在浪费了盖聂囤积的三天份的食材又差点对客人拔了剑之后。卫庄不得不郁闷的承认和师哥比起来,自己真的既上不得厅堂,也下不了厨房。

 

盖聂伸手摸了摸他雪白的长发,声音中饱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

 

“那小庄就替我算算账吧。”

 

这句话直接造成了光顾客栈的行人,每一踏进门槛就能看见一个一手撑着脑袋坐在门口柜台一手拿着狼毫凶神恶煞的白发男子,目光中隐隐似有杀气,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离我师哥远点的气场。这一度导致了客栈人流量的急剧下降。

 

“小庄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盖聂总是这么向那些建议他不要让自家师弟总是这么抛头露面的邻居们这样说。每每言及此处,他嘴角总是会弯起柔软的弧度,细微的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少年子弟江湖老,那么多的风刀霜剑将很多往事和故人都吹散。乱世中,本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卫庄深谙此间真谛。然而当他终于握住这个人的手,感受到对方回握过来时指尖温和的热度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幸运。

 

他的确是幸运的,万劫历尽之后,还能和心之所悦携手归隐,过上这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般的日子。他本该觉得无比满足,然而……

 

然而此刻他坐在柜台边,一边算账一边用深不见底的灰色双眸狠狠的盯着厅堂上来吃早饭的诸位顾客居民,周身寒气弥漫。

 

师哥是我的,他人是我的,心更是我的,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知道我爱他爱了多少年么?你们知道我盼着和他在一起又盼了多少年么?不不不,你们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宵小鼠辈,凭什么——

 

 

——凭什么吃我师哥做的包子!

 

后来有顾客向盖聂反应他们家客栈是不是通风工作做得太好了,食物很容易变凉。盖聂虽然疑惑,但也礼貌的表示今后一定会注意。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师弟的独占欲已经到达了如此可怕而不可理喻的地步。

 

在这种无知即无罪的懵懂中,盖聂一次次的刺激着卫庄的底线。

 

比如——

 

“小庄,这是我今日和近水楼的师傅学做的松糕,你尝尝好吃吗?”

 

“唔……好吃,这么好吃的糕点,师哥你今后只能做给我一个人……”

 

“太好了,连小庄都说好吃,那一定不会错了,明天我就多蒸一些给客人。”

 

“……”

 

同样的情景循环往复了三四次,卫庄觉得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简直颜面无存。

 

所以当盖聂站在蒸的玲珑碧绿的青团前被慕名而来的人潮围的水泄不通时,卫庄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误会,卫庄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作为鬼谷传人,他一向不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情绪上。他没有力气愤怒,却很有精神的趁着盖聂忙得分不开身时悄悄的去了一趟近水楼。

 

于是就出现了近水楼声名在外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在盖聂面前捶胸顿足,哭诉着由于盖聂强有力的竞争手段导致自己如今入不敷出很快一家老小就要饿死的悲惨遭遇。盖聂心中一软,便立刻许诺今后不会再卖青团,卫庄在一旁悠悠的叹了口气:

 

“光是不卖青团又有什么用?你那些松糕拉糕花糕方糕红豆糕,哪一样不是逼死人家师傅的凶器。”

 

老师傅闻言,呜呜咽咽,哭的更凄惨了。

 

于是盖聂只好又郑重承诺,从此这些糕点铺子的生意他一概不会再染指,只是每天蒸点包子给住店的客人提供早饭,老师傅才破涕为笑,千恩万谢的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和守门的卫老板挤了挤眼睛。

 

盖聂为人纯善,见那师傅哭的可怜,一时也就没想到:堂堂近水楼,在吴县一带远近闻名,开了许多分店不说,更是能够向当今圣上进贡的御赐门庄,何等荣华。怎会因为自己这区区一家小客栈每天多蒸几笼糕点就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毕竟是曾经一怒而诸侯惧的鬼谷传人,就算如今安居一隅,又怎会连区区一家糕点铺子都搞不定。卫庄讳莫如深的勾了勾唇角。满意的看着自家师哥一面送走了客人,一面小声的嘀咕着也好这样今后就有空多陪陪小庄了。

 

二月廿七,天地清明。

 

这日天气极好,光线柔和的打在客栈后院的桃花上,一树灼灼,无法言喻的浓稠妖娆和明艳娇丽。不时有东风徐徐吹过,吹来田野间青草复苏的芬芳,携卷着几片玲珑小巧的粉色花瓣,落在盖聂的肩膀上。粗布白衣陡然便增添了几分雅趣,倒变的生动了起来。

 

彼时两人支了青竹小桌,一站一坐,在花树下准备着做青团。盖聂揉着面,腾不开手,便支使卫庄在一旁挑红豆。嫣红的红小豆饱满润泽,在光线的照射下流转出玛瑙般的光芒。卫庄把一些卖相不好的挑拣出去,挑几颗,便抬头看看身侧低头揉面的白衣男子。

 

今日的盖聂依旧着一袭粗布白衣,领口袖口绣着几点青竹,愈发衬托出他如玉树一般清逸。卫庄一向觉得自己这个师哥很像一块未经人工雕琢的古拙玉石,看似平凡,在茫茫人海也并不扎眼,却能在漆黑的暗夜里散发出温润明亮的光华,虽不耀眼,却足够支撑与温暖迷途的芸芸众生。

 

此刻,他的古玉逆光而立,光线在他脸上打出半明半暗的阴影,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轻轻扬起,仿佛能闻到他发梢淡淡的青竹的气息。他面容淡然,眼神专注的盯着手上的面团,嘴角却噙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将整个静好的岁月与圆满的人生都揉进了这浅浅的一个笑。桃花盛大的开,落英缤纷。春风席卷着落班阑珊,纷纷扬扬恍如一场粉色的雪。在这一片迷蒙繁华的桃花雨中,卫庄便移不开眼的看着盖聂。

 

这个人,大抵是他前世的因缘,今生的命劫,生生世世,都难以割舍的纠缠。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盖聂终于把视线从面团上移开,有些疑惑的偏头看了看自家师弟,表情茫然无辜的像卫庄养在笼子里的那一只小灰兔,当真是……可爱极了。

 

卫庄忍不住坏笑了一下,用手指指脸颊:“师哥,你脸上沾灰了。”

 

于是小灰兔老老实实的伸手去抹脸,却忘了自己满手还沾着面粉。顿时左边的脸颊白了一片,乍看之下颇有些滑稽。偏生这一位还不明就里,眨巴着眼睛认真的问自家师弟:“这下干净了吧?”

 

卫庄再也忍不住噗嗤的笑出来。起身走到他师哥身前,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勾住师哥的脖子,将盖聂拽的靠向自己,在他的脸颊旁啄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的打量着对方脸上两抹可疑的红云,灰色的眸子懒洋洋的眯着,闪烁着满足而狡狯光芒,点头道:“这下干净了。”

 

“小庄别闹。”盖聂轻轻打掉他不规矩的手,红着脸低头继续揉面,面团眼见着揉好,盖聂开始将卫庄刚刚拣好的红豆收拾了,泡上水,准备馅料。

 

“师哥,你可记得多放些蜜糖。”卫庄在一旁提醒道。

 

“知道了。”

 

盖聂不记得自家师弟何时开始这样爱吃甜的东西,便在豆沙中多挑了一勺蜂蜜,卫庄在一旁看着,嚷道师哥,这点子蜜不够。

 

“够了。太甜对牙不好。”盖聂温言打断了师弟的抗议,看着对方悻悻的背对着他坐下来,气冲冲任性的模样,仿佛许多年前那个耍脾气的少年,不由抿起唇角无声的笑了一下。半是安慰道:“已经比平日里多加了一勺蜜了。”

 

空气中有桃花清浅的幽香,置身久了,香气也馥郁起来。吹面不寒杨柳风,是谁的发丝拂过了谁的脸庞,又是谁的指尖温暖,十指交扣时,仿佛将三春的暖阳都握在手心,随着血液抵达心脏,最终凝固成一个不离不弃的姿态。那些地久天长永相厮守的誓言,彼此都不需要开口,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一次敛眉,便都能将对方的心意看的清清楚楚。

 

一入江湖三十春,安得执手解红尘。

 

刚出笼的青团,热腾腾的散着雾气,正值黄昏时分,雨别拂柳落霞流光,远处的金鳞般的流云昔岚昭示着明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盖聂便在桃花树下摆了晚饭。两人对坐,青竹小桌上不过一锅热粥一笼青团,晚风吹过来时护花铃发出古朴却清脆的声响,叮叮铃铃仿佛穿透了悠悠时光。卫庄喝一口粥,入口温热,想是师哥事先算着时间盛好凉着的,不禁露出微笑,他生来冷冽的眉眼此刻在夕阳的勾勒下盛满了如水般的温柔,温柔的看着对面的爱人。

 

盖聂被他目光中的柔情注视的有些赧然,顺手拿起竹筷挟了一只青团塞进师弟嘴里:“你尝尝。”

 

卫庄就这盖聂的筷子砸吧了下嘴,细细咀嚼了一阵,蹙了蹙眉,顷刻间又展开眉眼,带着若有似无的坏笑抱怨道:

 

“师哥,叫你不听我的话多放些蜜糖,这团子不够甜呀。”

 

这还不够甜?这下轮到盖聂微微皱眉,明明就比平时多放了蜜糖。手腕翻转间,就把卫庄刚咬了一半的青团子送至唇边尝了一口。向对面那个明显在挑刺的主儿道:“这已经很甜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够甜。”对方却不依不饶。

 

盖聂任命般的放下竹筷,温言道:“那好,我进屋去拿些桂花蜜,你蘸着吃好了。”说罢转身便要进屋,夕阳的余晖将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的温柔,他发现自己无法举步前行,手腕不知何时已被自家师弟紧紧牵住。

 

“小庄……?”

 

“师哥何必那么麻烦……”男子坏笑的样子预示着他绝对又铺下了什么陷阱只等着灰色兔子往下跳。仗着些微身高上的优势,卫庄从背后环上了盖聂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只轻轻偏过头去,唇瓣便贴上了他有些微红的脸颊。

 

清浅细密的吻,似要将他整个侧脸的轮廓都勾勒了一遍,男子的唇瓣柔软,带着许些小心翼翼,带着许些珍之重之,那样温柔的吻,仿佛春日里的桃花瓣随着微风拂过面颊。盖聂心中一软,侧过脸去,抬起的手抚上师弟雪白的发,双唇贴合,感受到彼此唇齿间的留恋与眷恋,一切略带旖旎温存的情感都糅合在这一个绵长的深吻里。

 

分开时盖聂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游离无处安放。倒是卫庄牵起了盖聂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目之所至,是浓的化不开的缱绻和温柔。盖聂在他灰色的瞳仁深处看到了自己,映射在彼此双眸中的两人,眼睛里又还是会出现对方的身影。这样无穷无尽,生生世世,岁月仿佛都没了尽头。

 

心之所悦,无怨无悔。哪怕水阔山长,乱世成殇,都不忍哪怕片刻的遗忘。

 

四下俱寂,时间好似静止一般。良久才听到卫庄轻笑了一声,声线低沉喑哑,却透着说不出的愉悦。

 

“这样才够甜啊,师哥。”

 

这样才够甜。

 

卫庄一口咬下第二个青团子。

 

“师哥,这个也不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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